澳大利亚乡心杂记：乡音难改话桑梓

唐代诗人贺知章在《回乡偶书》其一中写道：

少小离家老大回

乡音无改鬓毛衰

儿童相见不相识

笑问客从何处来

这首诗当然反映了离乡的愁苦，可是我一直纳闷：乡音怎幺这样难改？后来思忖，想必唐代没有标准普通话。那时候以长安为都，皇城根儿的人都说陕西话。

现代人会说的语言渐渐多了。不过，乡音总萦绕在怀。每次回国探亲，孩子都问我：怎幺你一回到这里，就说好玩儿的话了呢？所谓好玩儿”的话是指我的山东乡音。听之似懂又非全懂。在听惯标准国语的人耳朵里，有些怪诞；有些土得掉渣儿；更有些难以言传的亲切。

人漂泊在外，说不同的语言。朋友也是萍水相逢、聚散不定。即使乡音好改，乡心总是难变。如果能偶尔听到乡音，就如同唤醒沉睡的儿时记忆，足以令人动容、令人驻足，仿佛拥抱一段久违的时光，拾取几枚暗香沉静的朝花。

先生说他返乡。山东老家的人相见不相识，问他两句话。第一句是：做幺的？他回答了之后，又问：做幺去？这样的问答听上去象查哨的，透着幽默。而且精炼之至，配上乡音，妙不可言。

除了乡音，还有土话，学名叫俚语。也是一绝。多从生活中听来，字典中也不一定收录。

一次我做事顺风顺水，很有些春风得意。老爸说我拣条干鱼儿”。急问什幺意思。他说，还能有什幺意思？说你在水边拣了条晒干的鱼呀！

回头静心琢磨，妙呀！这样形象的表达胜过书中自有黄金屋。也没见你织网、出海、日晒、风吹雨打，没见你打鱼撒网。你拣条干鱼，多大的运气！

又一次，表弟顽皮，顶嘴。他爸急了，说，你这样的倔强性格，永远吃不了直立”黄瓜。我见过姥爷种的黄瓜。在院子里的秋千架旁边，有的笔直，有的则弯曲难受。直的当然好吃，脆生。弯的呢？洗时就费周折，吃起来也别别扭扭不爽口，因为生长不完全、不熟。也就是说：嘴强的人，以后赚不到什幺便宜，因为不乖巧。（也不一定，有人就喜欢爱抬杠、爱辩论的人，喜其直率。）

山东话里有个词语嗦易”，形容人爱动，总是闹出声响。可能是取悉悉嗦嗦”象声词之意。

外省同学中有靓女找个山东籍男友。一次被男友批评嗦易”，她不解其意，问我。我忍俊不禁，想起嗦易”这土词儿还有个后缀猴子”。解释给靓女听，有点不忍，又有点觉得她可爱。实在的，这词儿有亲昵的意思，多指活泼、机灵、可爱的儿童。

还有个词轱蹲”，蹲下”的意思。不知为何总要叠声，说两遍。

论堆”大概是破罐儿破摔”的演绎。形容卖菜（或其它货物）时要收市了，商贩把货物论堆出售，急于脱手。因为论堆，价钱打了折，所以含有不成器”的贬义。

另外，还有句话表达同样意思，更形象，和论堆”有一拼。那叫老茄子不嫩”，有双重否定，更强调突出的效果。反正就这样了。 就是一句废话嘛，但是废话得幽默、洒脱，洞悉人情。它绝对没有讽刺年纪的意思，因为所有人都有变老的时候。它讽刺的是不思进取、昏昏度日的现象。

现代版的土话有狗熊它爹是怎幺死的？——笨死的呀！”我和孩子则喜欢引用一个典故，形容彼此苯憨：要不是我把自己缝在被子里了，非过去打你不可这个典故可能是大家都熟悉的段子：

一个女儿不知怎样和面。妈妈教说：在盆里放面，再放水，揉女儿做了。半晌，说妈，面和硬了 放水！”女儿又照做，半晌又问面又软了，怎幺办？”放面！”得到指示，女儿埋头干活，半晌惊呼：哎呀，盆装不下了！”

这时候母亲说什幺？就说上面那句经典之语：要不是我把自己缝在被子里了，非过去打你不可

过去人家都要自己做棉被。一针一线缝。诺大一床被子，人需要趴在上面缝。粗心的憨人也许真有可能把自己缝进被罩中。

和面的小桥段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中国文化：在没有一定之规的领域，比如，家庭烹调，中国人多数不太在乎比例、菜谱之类，大家跟着感觉走，边走边积累经验。所谓摸着石头过河”是也。

说了半天，似乎都是些贬义词。一个褒义的方言词杠赛”，出现在2013年的春节联欢晚会上，有绝妙”之意，外带一点令人喜悦”的意思。

东北话有掉链子”，大概语出骑单车一族。关键时刻露怯、丢脸面、出点小事故。大碴子”本是形容干玉米粗加工后的大颗粒。可以熬粥，但需要相当火候。此语借来影射人带有浓重乡土气息，不够市井时髦。

这些方言典故都非常形象、亲切。因为是口语，有些只知道发音，至于怎样书写，多数人懵懂不知。

据悉，最新的汉语词典已经收录了东北方言锝瑟”，形容爱炫耀的人，不稳重；或胡乱花钱的人。山东话的烧包”则和它有异曲同工之妙。这应该是一大进步，因为收录流行方言可以保留语言和文化的地方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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