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花与秋叶

  鸟儿愿为一朵云。云儿愿为一只鸟。我记得这是泰戈尔的一首诗。人生总是这样，鸟儿向天上飞的时候，它在乎的是大地何处可以觅食。当云眷恋大地的时候，它就焕化成雨扑向大地。人永远都在追逐梦想，而变换身份的往往只是一个想念。


　　秋雁走了，她就像是一缕微风，飘然而逝。秋雁的婚姻是幸福的，但她曾经的身孕在一次抗洪抢险时不幸夭折，生育就此与她无缘。秋雁决定领养一个孩子，孤儿院里的女婴淼淼成了秋雁的合法亲人。婚后二十年和公婆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秋雁相夫教女一家5口人其乐融融。公婆年迈体衰，自有秋雁来照顾。女儿出息，考取了理想的大学。4年前的一天，秋雁突感身体不适，检查确诊为癌症晚期，突如其来的噩耗犹如晴天霹雳，给秋雁以致命的打击。术后化疗，巨额的医疗费，女儿的学费，赡养老人，本不富裕的家庭陷入了极度困境。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秋雁渐渐感到面对死亡的威胁需要多幺大的勇气，最终她无所畏惧了，为家庭，为朋友，也为自己。组织上虽号召为她捐了款，她还是做出了放弃治疗的决定，为的是让亲人少些负担，为女儿有一天能成为最美丽的新娘。


　　和秋雁的最后一次交流是夏末初秋的一个早晨，我怕她孤单寂寞无助。出乎意料，在秋雁脸上我看不到一丝哀愁。这让我幡然醒悟，人生不能走两个极端，迷离彷徨和按部就班都不是常人所愿。迷离彷徨，会失去安全感；按部就班，会失去新鲜感。生活一潭死水，人不所愿，换作激流向前，又陷入一种果敢决绝的彷徨。坚持就可能创造奇迹。果然，秋雁的乐观和坚强使她的生命延续了近两年，她战胜了无数次病痛的折磨，为公婆、丈夫和女儿付出了一切。身体稍有舒缓，她一日三餐变着花样孝敬公婆。当青春、理想、幸福，不再如昨日清晰可见，唯一剩下的，也许只是真诚地对待每一天，真诚地对待每一个生命中相遇的人。虽然不舍送走了婆母，而公爹还需要照料，女儿还未出嫁……秋雁有太多的期盼、等待和渴望，更多的是未了的心愿。当秋雁离世的那天，年过九旬的老公爹跟个孩子似地，吵闹着要吃秋雁亲手包的茴香馅儿饺子。年迈的父母还不知情，自己还未享受天伦之乐……念着秋雁的告别辞，我的心都碎了。自发前来吊唁秋雁的人们泣不成声，为这朵过早凋谢的花深感惋惜。


　　台湾作家罗兰曾在散文《夏天组曲》中写道：“夏天的花和春花不同，夏天的花有浓烈的生命之力。如果说，春花开放是因为风的温慰，那幺夏天的花就是由于太阳的激发了”。说“生如夏花”正是因为夏花具有绚丽繁荣的生命，它们在阳光最饱满的季节绽放，如奔驰、跳跃、飞翔着的生命的精灵，以此来诠释生命的辉煌灿烂。朴树在他的歌曲《生如夏花》中表达了他对此的理解“惊鸿一般短暂/如夏花一样绚烂/我是这燿眼的瞬间/是划过天边的刹那火焰”。夏花、火焰、惊鸿一瞥，不一样的美丽，却是一样的短暂，而生命亦正如此。青春如诗，岁月如歌，当人生经历沧桑，过去的甜美成了回忆时，生命便即将到达它的终点。人们无法挽留生命趋向衰落，正如人们无法阻止花儿的凋谢。于是，有了泰戈尔的另一句诗“死若秋叶之静美”。我国古代大诗人屈原“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已将秋叶之美阐述得淋漓尽致。台湾作家余光中也曾这样描述秋的风致：“秋色四面，上面是土耳其玉的天穹，下面是普鲁士蓝的清澄，风起时，满枫林的叶子滚动香熟的灿阳，仿佛打翻了一匣子的玛瑙”将原来可怖的死亡，比作沉静的秋叶，可见诗人泰戈尔的宽厚情怀。


　　秋雁美丽温柔、宽厚善良，她的一生虽短犹荣，可谓“生若夏花，死若秋叶”。 既然美丽终究无法保留，那幺我们就不能仅仅限于惋惜，而更应珍惜。“死若秋叶之静美”没有重于泰山那样的悲壮豪迈，也不像“轻于鸿毛”那样的卑微琐屑，却有对自然法则、人生法则玄机的参悟，有智者对茫茫宇宙中渺小自身的精确定位。“生如夏花，死如秋叶”是用诗来阐述生命的，也是将生命化作了一首优美诗。


　　我爱夏花之灿烂，更惜秋叶之静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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