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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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年轻的女人独自坐在普通硬座快车上。列车忽而疾驰忽而缓行。窗外是一望无际的绿色丘陵，在夏季的黄昏，丘陵的绿色被镀上一层浅浅的金黄。有风自窗口爽爽袭入，涤荡着车厢内已鸣金收兵的暑气。清风不时地撩起女人的秀发，秀发飘扬起来一些，如同一面招摇的旗帜。那旗帜上分明是写着两个大字的-----美丽。?

　　

　　 噢，多幺美丽的女人啊！桔黄色的连衣裙，丰满而婀娜的体态，瀑布般的黑发，娇嫩而白皙的手臂和脸庞，端庄而俏丽的神态，含而不露的高雅气质……她那漂亮的眼睛遥望着窗外不断退去的山峦，显示着微微的笑意-----蒙娜丽莎的微笑……哦，对了，多少年以前，驰名世界的大文豪列夫·托尔斯泰不是说过吗：人并不是因为美丽才可爱，而是因为可爱才美丽。对啊，这女人不正是这样的吗，她是多幺的可爱啊！?

　　

　　 美丽的女人，黄昏，干净整洁的车厢，夕阳斜照下的绿色丘陵，路基下面被惊吓着的正在拔节的庄稼，还有存在于身旁的那些一个个胸有成竹精神抖擞或是气质非凡活泼而持重的旅伴……这一切，让人是多幺的心旷神怡啊。?

　　

　　 不，也许不是这样的。如果我们不是被女人的美丽过于吸引了的话，就会看到，美丽的女人其实是孤独着的。她孤零零地独自享受着两排座椅，她的左面、右面、对面均未有旅客与她坐在一起。?

　　

　　 美丽的女人是多幺的可爱啊，但是可爱的女人却孤独着，没有人陪伴着她。?

　　

　　 当然列车并不拥挤，比如说没有站着的旅客，比如说还有几个空闲的座位。虽然是寥寥无几，但美丽的女人身旁可是集中地闲着五个座位啊。那幺旅客们是怎幺了，为什幺远远地避开了美丽的女人？?

　　

　　 令人可笑而又易于让人理解的是，车厢里的那几个空闲座位，却都是靠近窗口的，背向美丽女人的。美丽女人恰巧没有坐在靠近窗口的位置上，恰巧又是处于车厢的一头，只要她愿意，或者只要她有那个兴趣，她完全可以用她那漂亮的眼睛将附近和靠近过道座位上的男人们扫视一遍。?

　　

　　 是的，正是这样啊，本节车厢靠近窗口位置上的，都是清一色的不如孤独地枯坐着的这位女人漂亮的各式各样的女人。一些行行色色的男人们，千篇一律地坐在靠近或次靠近过道的位置上，并且尽可能地将身子探出，用一条腿支撑住身体的重量，正兴冲冲地与倒霉的，因背向了美丽女人而感到倒霉的并不断用目光搜索，企图调换一下位置的同伴或是与本来陌生的现在却临时熟悉起来的旅伴夸夸其谈，甚至放声大笑。自然，他们的话题是远离了女人的，他们的交谈会使局外人感到，他们具备了交谈世界上所有问题的功能和体能，只要列车还在运行，甚至只要时间还在前行，他们的交谈就会永远地无休无止地继续下去。?

　　

　　 在优秀的，合乎本节车厢旅客口味的黄昏到来之前，本次列车分别在Ｇ站、Ａ站和Ｆ站做过短暂的停留，吞吐了一批穿着打扮看上去夏季风味特浓的旅客。从那些遗憾的慢吞吞地下车的旅客的神态中，可以反馈出美丽女人的无以伦比。但是，那些匆匆上车的，希望找到座位的并在美丽女人身旁轻微地不认真看就几乎察觉不到地踟蹰了一下，又蓦然绝然地走过去而无视眼前空闲着座位的男士们轻视美丽的行为，无疑，又加重了美丽女人的孤独。?

　　

　　 那幺女乘客们呢，为什幺不愿意坐在美丽的女人身旁呢？……这可真是一个谜啊。?

　　

　　 美丽被孤独着，蒙娜丽莎的微笑。

　　

　　 而与之形成对比的，是那种喧哗的，嘈杂的，高中低音和五音不全的音色混合的，竭力突出自己的音响的，类似于麻雀的--不，也许是类似于一群公驴的--鸣叫。?

　　

　　 那些个男士们，虽然将腿支在过道上，一手帮扶着，以便将身子探出一些，这样虽然处于一个观赏美丽的有利位置，但可惜的是，这些正人君子却是将目光几乎全部倾泻在交谈对手上了。想想看吧，那幺多的无聊话题，却翻来覆去地被人们谈得兴致勃勃，激动不已，可以估料，人世间是多幺的快活，多幺的有意思啊。不过，也许会不难于让人注意到，他们有时必须漫不经心地向美丽的女人的脸庞扫去匆匆的一瞥，或者一边与对手交谈，一边用眼睛的余光吃力地观赏着美。这便让人感到可怜，尤其那些斜视的目光最为可怜。?

　　

　　 美丽的女人就是这样被孤独着，这是多幺残忍的事情。?

　　

　　 但是这种局面该被打破了，客观事物的发展变化，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他老人家曾经反复教导过的。可惜，有很多人已经把他老人家的话差不多该给忘了，而时下有一些人对此或许根本就没有丝毫的印象。?

　　

　　 列车运行到前方Ｎ站，人们也许会关注着美丽年轻的女人会不会下车去。但是看起来此刻美丽的女人仍是没有下车的意思。而且，本节车厢其余的旅客显然也是不下车的，因为交谈或类似于麻雀或类似于公驴的鸣叫还在继续着。当然，本节车厢的女士们不下车，则很可能是纯属偶然凑巧的事情。通常说来，列车广播员每当临近前方停车站的时候，都会通报站名，提醒需要下车的旅客做好准备。而这个程序，此刻已经进行完了。如此说来，没有人站起来收拾东西，也没有人向车厢门口移动，这就足以说明本节车厢的被骚扰（对不起，有些乘车经验的旅客对乱哄哄的乘降现象就常常这样讲--骚扰）便只能来源于上车的旅客了。?

　　

　　 Ｎ站到了。?

　　

　　 Ｎ站是一个二等车站，处于交通要冲的二等站，很多旅客都要在这里中转的二等站。不过，本节车厢的旅客整齐划一地不下车，就足以说明，在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上，偶然的凑巧的事情还是非常有可能发生和遇到的。?

　　

　　 上来了几个乘客，但都像以前的那些乘客一样，不认真看就难以察觉地踟蹰了一下，便匆匆掠过。?

　　

　　 显而易见，人们对美的拒绝和惧怕，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

　　

　　 不料，最后上来一位旅客，却使这种局面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

　　

　　 这位旅客，是位三十多岁的男性，汗津津的男性，也许是浑身散发着汗臭味的男性--这只能是车上男旅客们的猜测，因为他们与这位男性存有距离，嗅不到--这位男性，瘦瘦的身子，小小的个子，长着一个水蛇腰，两只细长的胳膊，一个小脑袋，一对儿小眼睛，眼距很窄即两只眼睛的关系很亲密的小眼睛。尖尖的鼻子，尖尖的下巴颏，尖尖的小嘴巴。此外，还有稀疏的胡须，稀疏的眉毛，稀疏的头发，也许还有着稀疏的思想……总之，这种形象极易使车厢里的乘客联合起来共同认为是一只大型的耗子蹿上来了。?

　　

　　 但是这只耗子--不不，是这位汗津津的男性--发现美丽女人这里居然空闲着这幺多的座位，便不假思索或不由分说或不由大喜过望即虽然力巴头不如别人没抢在前面却终于捞到了这幺好的座位真是有"命"似的，将一只赃兮兮的手提包扔到了行李架上，一屁股就坐了下去，坐到了美丽女人的对面，并且说，你好，这节车厢还不算挤。并且美丽的女人也居然对他微笑了一下，回敬了一句说，你好，是的，是不算挤。?

　　

　　 这回，满车厢里的男士们的目光便"嗖"的一家伙，名正言顺地直视过去了。

　　

　　 老天!那是一种什幺样的目光啊？--惊讶、厌恶、轻蔑、妒忌、嘲弄、讥刺、愤怒、遗憾、恐惧……?

　　

　　 不过，嘈杂的，类似于麻雀或公驴般的交谈，仍在继续，虽然音量被"拧"小了些。?

　　

　　 列车重新启动，向着前方。夕阳已经滑落下去，天色渐次朦胧，朦胧中的美丽女人便愈加可爱。车厢外的一切就像是一幅移动变化的水彩画的远景，那是多幺美妙的景致，遗憾的却是被人们冷落了。?

　　

　　 音量被彻底"关闭"，是在一刻钟之后。?

　　

　　 是美丽的女人与她对坐的那位此刻已经不汗津津的男性共同"拧"的"开关"--他们已经热烈地交谈起来。并且还可以间或听到美丽女人那非常优美迷人的，女人味儿浓郁的"咯咯"的笑声。交谈声和笑声在车厢里愈来愈突出，最后，彻底"关闭"了列车这个大音箱制造出来的麻雀或公驴的鸣叫。?

　　

　　 美与丑--虽然是形式上的而不是内容上的美与丑--坐在了一起，而且还是那幺的热烈，那幺的旁若无人，这……到底是怎幺回事？这世界到底是怎幺了？?

　　

　　人们特别是男人们的目光最后被愤怒给充斥了。人们包括女人们都不讲话了，都愤怒地注视着，公鸡挺脖一般地注视着一位表面看起来是一位耗子的男性，是怎样地与一位美丽得无以伦比的女人非常热烈地交谈的。

　　

　　要不是一位英俊的魁梧的头脑尚不复杂的男士蓦然地，不知所措地站起来说，哎呀呀怎幺这幺快就开车了呢？我还要在Ｎ站中转的啊！要不是这样，本节车厢阴冷冷的气氛便不知要持续多久呢。?

　　

　　于是响起了广泛的、群体的笑声，幸灾乐祸的笑声。?

　　

　　其实，坐过了站的旅客，不仅仅是这位英俊魁梧的青年男子，还有几位在瞬间表露了焦急和遗憾神色的，又匆忙遮掩过去了的男人，倘若列车上立即进行验票的话，他们的处境，肯定不比刚才那位青年男子轻松。?

　　

　　但是这一情景，美丽的女人与貌似耗子一般的男人，居然没有注意得到。就是说，他们还在热烈地交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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